〈我害怕我自己〉潘柏霖
⠀⠀⠀ ⠀
我的焦慮是一隻怪物，牠吃我的快樂過活
我的焦慮是如果我的皮裂開，我會真的是隻怪物
我的焦慮是人永遠無法誠實
我的焦慮是人不可能學會溫柔
我的焦慮是人只會愛自己，把自己愛到很窮
我的焦慮是我不知道快樂是什麼
我的焦慮是我沒有朋友
我的焦慮是每天醒來我都希望自己死了，但我還活著
我的焦慮是「難道我就是這樣了嗎」
我的焦慮是如果我太誠實將沒有人會靠近我
我的焦慮是有天我的焦慮會把身邊的人都逼瘋
我的焦慮是我身邊沒有人可以被我逼瘋
我的焦慮是沒有人會愛我
我的焦慮是我學不會放手
我的焦慮是爐火鍋子裡頭正感受到到溫熱的那隻青蛙
我的焦慮是這樣的焦慮會讓人覺得是照樣造句
我的焦慮是我的焦慮讓我開始無法對他人真正放心而這讓我更加焦慮
喔該死，幹，我的焦慮。
我的焦慮是個小孩，它把我的靈魂從身體裡一塊一塊挖出來，只是為了好玩
我的焦慮是另一個小孩，它扯爛我的軀殼，只為了看裡面有什麼存在
我的焦慮是整個人生根本像到了一個沒有無線網路也沒有訊號的地方
我的焦慮是我永遠覺得時間不夠用但什麼也做不了因為我的靈被綁滿鉛塊我完全不能移動
我的焦慮是遺忘和記憶的能力都不夠用，所有日記都變成虛構
我的焦慮是開著一台煞車失靈的車子不是撞毀就是橫衝
我的焦慮是我就是車禍
我的焦慮是我手上有地圖我知道目的地但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走
我的焦慮是我知道抱有期待的付出是愚蠢的發明但我依然無法不期待任何東西
我的焦慮是我做到很好了也不會有人知道。不對，我的焦慮是我知道不會有人在乎
我的焦慮是我的消失只會像是午睡臉上的壓痕過一兩個小時就不再被提起
我的焦慮是你的消失就是把我的靈魂掏走一大塊而你並不在乎
我的焦慮是大家總說「要愛自己」但難道我如此恐懼每一個日常也沒去死還不夠愛嗎？我他馬到底要多愛自己？
我的焦慮是我得獨自一人面對自己
我的焦慮是我用光了力氣在想要活著，但我活不下去
我的焦慮是如果我說我真的要走，你也不會想要留我
我的焦慮來自我把自己剖開，讓你任選，但你一塊也沒拿走
我的焦慮是寫了一本沒有人會想看的小說
我的焦慮是我在這裡大叫但所有人把我消音。不對，是你，我的焦慮是你把我消音
我的焦慮是我每一次看到別人難過我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跑，但我卻沒有逃跑
我的焦慮是農曆過年新年母親節父親節聖誕節情人節以及任何節慶你在別人而不在我的身邊
我的焦慮是我根本就不喜歡過節但我想跟你過節
我的焦慮是你如此確信我就如此更加不能相信
我的焦慮是我告訴你我很難過的時候你叫我去吃藥说那是關心我
我的焦慮是，對，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更知道真的連你也不能拯救我
我的焦慮是你永遠不可能在乎我像我在乎你那樣多
我的焦慮是我很擅長蓋房子我蓋好了未來的房子而你逕自把它拆掉
我的焦慮是我愛過你。幹，那曾經是多麼美好的事情
我的焦慮是我已經經過了最好的風景接下來的全都只有灰燼
我的焦慮是我會一直害怕這些事情
我的焦慮是我每一天醒來都非常想把自己取消
我的焦慮是我吃了藥但也不會好
我的焦慮是悲傷是糖果愈吃愈著迷戒除不掉
我的焦慮是自己總被留在原地
我的焦慮是我的時鐘是破掉的，數字全部流到別人體內，我自己什麼也沒有
我的焦慮是住在我骨頭裡的，它愈長愈大，我每天都痛到不行
我的焦慮是當別人想安慰我而沒有作用他們難過我反而得安慰他們「我其實還好」但該死的我就不好啊
我的焦慮是我拿不到任何糖果
我的焦慮是我窮到只能販售自己但只是滯銷
我的焦慮是我正在失控
我的焦慮是愛你就是把摧毀我的權力丟給你而你接起然後把我毀滅殆盡
我的焦慮是我說的話都不可信
我的焦慮是我的愛人可能只是我愛情的投影
我的焦慮是我其實不是我
我的焦慮是每一次的自我介紹。幹，到底為什麼我們要詮釋自己啊？有誰真正想聽？
我的焦慮是我在這裡但你在那裡
我的焦慮是總有人問我「你還好嗎」但我是他馬到底要怎樣回答啊
我的焦慮是我無法讓你了解我
我的焦慮是你了解我以後就不會喜歡我了
我的焦慮是我一輩子都沒有結婚的資格。或者有了結婚的資格，但沒人愛我
我的焦慮是事情開始了卻沒有結束
我的焦慮是我最愛的人搶走我最後一顆糖果給了他的愛人
我的焦慮是我的悲傷需要多數人的同意
我的焦慮是我是個人類
我的焦慮是人類學不會善待彼此
我的焦慮是太想要變得更好
我的焦慮是我太喜歡我的房間，我不想出去
我的焦慮是不會有人找到我
我的焦慮是我總是覺得我會醒在別人的房間
我的焦慮是長大。幹，到底為什麼我們要長大？我們可不可以不要長大？
我的焦慮是我看見的世界是烈火、強酸和磨砂石築成的幻覺。啊，更讓我焦慮的是這些可能都不是幻覺
我的焦慮是不會有人願意抱抱我
我的焦慮是我每天都不想睡覺只因為日子不會更好
我的焦慮是我明明很努力要合群了但我是怪物
我的焦慮是我還是那個體育課分組找不到人一起玩的小孩
我的焦慮是我需要不斷跳舞，才能暫時，把你忘記，但我一停下來，你就又出現在我面前，把我抓回空虛裡頭
我的焦慮是如果我把身分證給你，你就可以變成我
我的焦慮是我知道很多人都跟我一樣是怪物，但他們被稱為人，那我到底是什麼？
我的焦慮是我努力拼湊自己，卻生來就缺了好幾塊
我的焦慮是我製造了抱抱機器，但它的擁抱仍然不夠
我的焦慮是我看完一個作品，想討論，卻不知道能向誰說
我的焦慮是我看見路上的人很快樂手牽著手我被牽了卻只擔心下一秒他會離去
我的焦慮是除了創作之外我什麼技能都沒有
我的焦慮是我總是在電影院大哭但周遭的人都在笑
我的焦慮是我卡住了而有人說「你只要向前走就好了」。對，向前走。幹，你到底知不知道卡住是什麼？卡住就是我在這裡，我知道我要去那裡，但我不能移動。我他馬不能移動
我的焦慮是我要成為我但我還無法成為我我躺在這裡像是垃圾被所有人經過
我的焦慮是我要的沒有得到我愛的人們都有了別的愛人而我還在這裡尖叫
我的焦慮是我就在這裡我他馬的就站在這裡。他馬的為什麼你們沒看見我
我的焦慮是沒人告訴我長大會這麼痛苦。而我知道他們可能也一樣痛苦。但為什麼這一點也沒幫助減緩我的痛苦？我不想要痛苦。還是我在追求痛苦？
我的焦慮是我知道人很寂寞，好我知道了，但寂寞有解決嗎？為什麼我們還是他馬那麼寂寞
我的焦慮是我知道擁有答案還不夠，答案無法解決任何問題，只會繼續讓人困惑。我的焦慮是我總是要問「為什麼」
我的焦慮是他馬的到底為什麼？